穿着睡衣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在卧室

“大多数作家可能会说我是农民出身，不忘父老乡亲，要为农民讲话，而莫言说，我本来就是一个农民。莫言不是在为农民说话，而是在为自己说话。”复旦大学图书馆馆长陈思和说。

年，中国作家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震动世人。诺奖颁奖礼上，一篇“讲故事的人”的演讲，让更多人见识到了莫言的叙事功力。诺奖以来，围绕莫言身上的光环多了，争议也随之而来。而莫言并不多言，他陆续发表作品，新的中篇小说集《晚熟的人》今年问世。

陈思和是莫言的诺奖推荐人，他推荐莫言的小说《天堂蒜薹之歌》是理解莫言的最佳入口之一。“现实中的农民其实可能是不太会说话的，但莫言会说话，莫言笔下的农民也会说话。这种‘会说话’，某种意义上不是一个真实的农民在说话，而是几千年来农民的故事借助莫言的嘴巴说出来。”

莫言到底如何“会说话”？除了作品，他在不同场合留下的演讲包含了他的文学理念和对生活的态度。浙江文艺出版社“KEY-可以文化”近期推出的《莫言演讲全编》含《讲故事的人》《我们都是被偷换的孩子》《贫富与欲望》等三册，收录了莫言25年来的篇演讲。

莫言曾多次谈起自己对文学的理解和他朴实的文学观——“站在人的立场”“把所有人当成人来写”“作为老百姓写作”“触及人的灵魂，触及时代的病灶”。做到这一切的方法，是“用耳朵阅读”“贴着人来写”“借助想象力，赋予小说独特的气味”。基于对人的普遍而辩证的同情和悲悯、对自己的严厉审视，他写出了关于计划生育问题的《蛙》，深刻剖析刽子手心理的《檀香刑》，关于农村改革过程中食品安全问题的《四十一炮》，涉及腐败问题的《酒国》，经历半个多世纪苦难的母亲的故事《丰乳肥臀》，“单干户”蓝脸的故事的《生死疲劳》等。

“莫言的文学观念是有变化的，早期，他说要把人当作人来写，后来说要把好人当成坏人、坏人当成好人写，意味着对人的书写变得更立体。再到后来，莫言说，我要把自己当成罪人来写，就像巴金到了晚年也开始反省自己。剖析别人、批评别人容易，有勇气批判自己不易，莫言的文学观念在不断思考中发展，体现在他的创作中。从莫言的这三本演讲集来看，他是一位有独立思考的作家。”出版人曹元勇说。

在《我们都是被偷换的孩子》收入的多篇演讲中，莫言和读者分享了自己通过阅读汲取营养，寻求共鸣，借鉴方法，并最终沉淀为自己的精神养料的过程。莫言开始写作的时期正是外国文学被大量翻译引进的上世纪八十年代，他曾如饥似渴阅读外国文学，学习拉美魔幻现实主义的写作方法，但他逐渐意识到要“远离马尔克斯和福克纳两座灼热的高炉”，从中国传统小说和民间文学中找到自己的声音。《檀香刑》融入传统的“猫腔”戏曲，《生死疲劳》借用六道轮回的结构书写了一部大气磅礴土地改革史，在多部中短篇小说里，他还借鉴了《聊斋》等志怪小说的主题和写作方式来书写当代社会生活。

在更多演讲里，莫言立足当下，放眼世界与未来，对当代社会的种种问题展开自己的思考。比如去年在爱奇艺世界·大会网剧论坛上的演讲《老作家与爱奇艺》展示了技术进步对于当下写作者提出的新要求；《“贫富与欲望”漫谈》中，莫言提出了人类贪欲膨胀带来的环境污染、食物浪费、科技病态发展等一系列问题，提醒人们“悠着点，慢着点”。

“作家的演讲，在学界通常被称为副文本，有相对的独立性。这三本演讲集构成了莫言完整的文学观念和文学批评。好的演说也是好的文章，莫言有自己的风格，即使把名字抹掉，我们也能辨认出是莫言，因为他有自己的风格和修辞方法。他的小说也是如此，所以莫言必然会创造莫言的世界。”苏州大学文学院教授王尧说，莫言是近百年来中国新文学的重要作家之一，阅读莫言，要舍弃偏见，回到文学的莫言，唯有如此方能真正理解莫言。

曹元勇提到阅读莫言演讲集的一个功用——不只获得文学层面的理解，还能跟着诺奖作家学习如何演讲。“一是出口成章，莫言有时未做准备也能侃侃而谈；二是风趣幽默、话中有话，令人回味无穷；三是合理娴熟地使用自己的人生经历和经验；四是抓住要点，不离主旨；最后是站在世界的舞台上，要言不繁，征服听众。“在莫言的演讲中学习如何真诚地讲自己的话。”曹元勇笑道，“每天读一两篇莫言，以后在公共场合讲话都不会发怵。”

作家、评论家周立民认为，《莫言演讲》可以视作有关莫言的“百科全书”。“如果说小说是莫言在正式场合、在客厅里接待客人读者，演讲集更像是莫言在卧室里接待我们的面目。当然在卧室里的他仍有遮盖，并非‘一丝不挂’，但‘穿着睡衣’的莫言仍然极大地满足了我的窥私欲。”

来源：上观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