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大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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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不是产大蒜的大蒜之乡，而是种点大蒜，够自己吃了就行。

如果非得说人们对大蒜有什么样的感触，那就是吃了蒜之后，辣心，放屁都一股蒜味，倘若吃了蒜苗，放屁更是带着一股浓烈的蒜苗味儿，辣眼睛。

大蒜种在地里，那时候天气暖了，小飞虫开始飞舞了。人们并不会去捕捉小飞虫，而是忙着耕地，钯地，把地块弄得松松软软的，还要施肥。

一般都是从家里的猪圈里起出大粪，用马车拉着，或者人拉着到地里去，均匀地撒在地里。而跟着粪车的小飞虫们也到了地里，呼朋引伴，异常活跃，只是，它们不知道，在围绕着大粪狂欢。

蒜瓣都是一瓣一瓣剥下来，种在松软的地里，还要浇水，等待蒜苗出来。

蒜苗出来的时候，有馋嘴的人们掐些蒜苗回家，弄一盘子蒜苗炒鸡蛋，吃得不亦乐乎。只是，放屁的时候不能对着人，或者不能在屋子里肆意放屁，以免辣眼睛。要是在厕所里大便，出来以后，别人再进去，也会闻到蒜苗的味道。或许，蒜苗这种东西并不能在人的肠道里消化殆尽，也不能完全被人吸收，尤其是那种气味儿，经过人的消化道之后，还保留着，就像倔强的东西，要保持原有的脾气和性格，却不会被轻易改变。

大蒜也是如此，刚刚成熟的时候，还嫩。我们那时候还是孩子，放学以后，拿着馒头到地里，拔一颗大蒜，剥去外皮，露出里面白白的大蒜，就像几个小白胖子挤在一起取暖。掰开了就吃，不辣，却有些大蒜的味道。一个馒头能就着吃一头大蒜，主要还是欺负大蒜不辣。

菜园里种一畦大蒜，就是为了自家人吃。大蒜毕竟是调料，不能当成蔬菜吃，也不能只是干吃，那样会辣坏肚子的。

我们并不会知道大蒜的成熟时期，只是拔了大蒜，就着馒头吃。不知不觉，吃着大蒜就辣了，辣得喉咙滚烫，肚子里火烧火燎的，有时候还会肚子疼。不过，多跑几圈就没事了。在地里追逐，拔个萝卜，啃着吃，缓解肚子里的辣劲儿。

人们都不会和我们计较，一畦大蒜，多的是，我们拔了几棵，并不会减少太多的收成。家家都有，也就不会为了几棵大蒜斤斤计较了。

大蒜长到一尺多高，就要抽蒜薹了。

家里人带着孩子到地里抽蒜薹，要把从大蒜棵子上长出来的长长的弯弯的蒜薹抽出来，还不能抽成两截，就要一些技巧和耐心了。

我总是心急，抽蒜薹的时候，一不小心就抽断了，要不就发了狠，发了狂，抽了十几棵大蒜的蒜薹，都是断的。

爹说，你回去吧。

娘说，他还是个孩子，没耐心。

我看看爹和娘，他们手里都攥着一把完整的蒜薹，比我手里几根半截的可怜的蒜薹要好得多。

邻居说，要把大蒜棵子折一下，就把里面的的蒜薹折断了，用手轻轻一抽就出来了。

可是，爹不让我那么干，说那么干就把大蒜给折死了。

我手脚没轻重，不知道折大蒜棵子的分寸。大人们似乎都知道分寸，只是轻轻一折，就听到蒜薹“嘎巴”一声折断了，抽出蒜薹来，大蒜棵子也不会折断，当然不会影响大蒜的生长了。

爹不去折大蒜棵子，就是轻轻抽蒜薹，还真能抽出完整的一根根蒜薹。

我失掉了耐心，跑着玩去了。毕竟，地里很多花蚊子，咬了我腿上好几个大包，我受不了了。或许，爹娘的皮肤厚，不怕蚊子咬吧。

大蒜失掉了蒜薹，也就失掉了主心骨，没有多少时日了。

大蒜很快就成熟了，在闷热的天气里，人们要挖大蒜了。

大蒜在铁锹下翻滚，带着棵子，带着泥。人们把大蒜绑成一束，弄回家，编成一辫一辫的，挂在闲屋里，风干之后，就可以在做菜的时候剁上点蒜末，出味儿。有那心急的人，在地里挖出大蒜之后，就地编大蒜，就好像编一个长长的大辫子，编好了，放在车上拉回去，挂在闲屋里，风干。

要是挂在睡觉的屋子里，人们就要忍受大蒜强烈的气味了，弄得衣服上被子上全都是大蒜的味道，也就让别人退避三舍了。

吃了大蒜以后，呼吸的味道不好闻，但是并不能阻止人们吃大蒜，也不能阻止人们吃了大蒜以后肆无忌惮地放屁，一边说话一边放屁，一边抽烟一边放屁，甚至一边吃饭一边放屁。大蒜浓烈的味道就在空气中弥漫了，只是谁也不说，就等于没有这回事。

就好像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人们都不说，也就等于没有发生了，毕竟，别人不知道。

或许，人们怀了好心，不愿意互相揭短，也不愿意面对吃大蒜之后的尴尬，却忍不住要吃。只顾着自己吃着方便，吃着痛快，当然就不能顾及别人的感受了。从这个意义上说，大蒜确实是人性自私的对照物。

要想让别人不痛快，就吃大蒜吧，吃了大蒜就和他们说话，还要很响地放屁，让别人无法明说，也无法拒绝……

大蒜辣心，其实是辣得人胃不好受。要是人拉肚子，把大蒜在火上烤一烤，吃掉之后，就能止住拉稀。人们都知道这个办法，也都吃过，要是还不行，就到小诊所拿药了。

大蒜的汁液能治疗很多病，能杀菌，曾经有一本书叫做《大蒜治百病》，曾经让很多人信以为真，还真的去模仿里面以大蒜为主要用药的偏方，主要还是不花钱，用大蒜就能治病————故乡人都相信。

故乡的大蒜是人们生活必不可少的东西，但并不是粮食，也不是蔬菜，地位很尴尬，却让人们喜欢吃，以为是一种平民化的东西，而不是咖啡那么高雅的东西。

能吃大蒜，能肆无忌惮地放屁或许是一种底层人的自由吧。于是，故乡的大蒜也就有了哲学上的意味，有了民本思想，有了大俗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