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州区作家陈永忠湖畔的母子

五一假期尽管还是农历四月，但连晴天气已使开州进入了初夏。清晨，微风携着芬芳的橘花香从汉丰湖对岸徐徐吹来。岸边，一行婆娑的柳树，像是长袖善舞的仙子，随着风的韵律舞动起来；湖上，一艘作业船“突突”驶过，湖水泛起粼粼波光，一只白鹭随波而起；远方，太阳从文峰塔后羞涩升起，红彤彤、笑眯眯地照耀着婀娜的汉丰湖。

滨湖公园的步道上，一位耄耋老人颤巍巍地缓步而行，身边跟着一位亦步亦趋的中年男子，老人佝偻的身子和男子挺直的身板反差强烈。迎面，一位年轻的妈妈推着摇篮车邂逅而至，摇篮里的婴孩向着老人发出“咯咯”的笑声。年轻妈妈温情地“翻译”道：“祖祖、祖祖……”老人停下脚步微笑着向婴孩回礼道：“乖乖、乖乖……”婴孩受此鼓舞竟四脚朝天地摇动不停，老人看着婴孩的憨态，孩子般地“哈哈”大笑。“给祖祖拜拜。”年轻妈妈挥挥手说。老人也客气地说道：“拜拜、拜拜……”

男子引着老人在龙王庙外的木椅上坐下，老人望望短装束的男子，关切地问：“你冷不冷哈？”“我不冷。”男子回答。一位晨练的女子从石阶边走过，和老人热情地打招呼“嘿，是赵主任嘛！”老人忙答应：“你是英英嘛，我好多年都没看到你了啊。”“是的，我们搬到平桥了，赵主任这是哪个？”女子望着老人身边的男子问。“是我老幺，叫忠忠。”老人的回答比刚才调高了几度。男子听老人唤自己的乳名，猛然从旖旎的画面回过神来回道：“是、是……我带妈出来走一走。”显然，男子露出了一脸的愧疚和自责。

那被唤醒的男子就是我。说实话，工作几十年来，我还是第一次陪母亲出来散步，而且是在妻子的督促下。

我和母亲并排而坐，眺望着湖对岸的老城遗址，那里是我从母腹中呱呱落地，母亲教我牙牙学语，含辛茹苦养育我的地方。我看着母亲干枯而颤动的双手，突然间眼里噙满了泪花，思绪随着目光又回到了淹没的老城。

小时候我特别胆小，不似长大后胆壮。70年代初，各单位要组织夜间政治学习，每到母亲要去参加学习时，我都会大哭不止，姐姐百般抚慰也无济于事，母亲只好背着我去。母亲工作的单位虽距家不远，但要穿过几条狭窄而漆黑的巷子。夜深回家母亲担心我被吓着，会在我的头上轻轻抚摸几下，挨着我的脸悄悄唤几声：“幺幺，回来哟！”于是我便将小脸扑在母亲温暖的背上，安静地跟着母亲回家。

儿时，我有一个坏毛病，不吃肥肉、肉皮，此病迄今犹在。那时，肉实行计划供应，肥瘦全凭肉担子师傅的手风，普通家庭打牙祭的时候有限。我们家吃肉，母亲会用筷子把肥肉和皮撕去，撕不掉时，母亲就会用牙咬下肥肉和肉皮。然后把瘦肉放在我碗里，每每至此，母亲会怜爱地摸摸我。记得我稍大后，一次我向母亲提出想吃肉，母亲疑迟一下，便从柜子里拿出五角钱。那时的五角钱额度不小，我欢天喜地跑到东街的食店，炒回一盘蒜薹肉丝。虽说是全家人吃，但母亲并未动筷子，也许全是瘦肉吧，我竟吃了半盘。父亲、哥哥、姐姐只是象征性地吃了点，都望着我吃。四十多年过去了，这顿充满舐犊之情的牙祭着实让我不能忘怀，往后任何美味珍馐与此相比，皆索然无味。

父亲整天忙于工作，家里的琐事全凭母亲一人操劳。父亲对我慈爱有加，母亲则慈严相济，家教甚严。譬如教我做人、教我处事，母亲是断不会退让的。星期天，母亲会照例给五分钱让我和同伴看电影，买图书可以找母亲要钱，余下之事母亲是不允许我乱花钱的。以至于我十二岁离开父母在外读书，仍谨遵母亲教诲。

因哥哥接班补员，母亲便早早退了休。退休后母亲并未闲暇，汉丰镇党委政府、街坊邻里都推选母亲出任横街子居委会主任。于是，操劳半生的母亲又转移到为街坊四邻服务上。据我观察，母亲当居委会主任最操心的是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琐事。母亲虽没文化，但德高识理，几百户居民“哪家雨、哪家晴”她都了然于心，还真有点“小巷总理”的意思。母亲当了十年居委会主任解决了多少琐事，调解了多少纠纷，处理了多少矛盾，和睦了多少家庭，她自己是记不清的，亦或她根本就不记。有一次，我曾鼓励母亲讲居委会的事，母亲说：“哪个家庭没有点矛盾，牙齿和舌头那么好还要打架呢，别人家的事莫说了。”母亲就这样事过则忘，妻子曾戏称，这是母亲长寿的秘诀。我是不信母亲健忘的，这其实是母亲的处世之道。

年，我随区领导去一个连续发生大案的乡镇调研。与该乡镇党委书记交流时，领导让我讲话。我说了一段话，大意是：现在村社干部管大事的多，比如修路、架桥等；管“闲事”的少，比如家长里短、盐咸醋酸等“闲事”。试想，我们的村社干部们都爱管、善管“闲事”，引发这些案件的细小矛盾，就会在萌芽之中被发现、被消灭，还怎么会拖成让人心惊的大案呢！自觉这番入情入理的话，其实是母亲身体力行教给我的。母亲不仅给了我生命，更给了我灵魂。

“忠忠，有点冷，我们回去。”听到母亲的呼唤，我又一次把思绪拉回到母亲身边，搀扶着母亲往回走去。龙王庙前，一对母子驻足，凝望着大门的对联。儿子说：“这幅对联是表舅舅写的。”母亲揉揉昏花的老眼说：“他到海南定居了嘛。”我年近九旬的母亲哟！思维如此清晰，记忆如此准确，这是您之福，更是我们为人子女之大幸福啊！

（作者单位：区委办公室）